陈府管家尖利的声音,犹如一盆冰水,当头浇在所有看热闹的百姓心上。
每一个字都淬着毒,裹着冰,砸在地上,溅起一片死寂。
羞辱!
这是**裸的,不留半点余地的羞辱!
让堂堂正正用八抬大轿抬来的新娘走侧门,这比当众打脸还要狠毒,这是要将苏家的脸面,连同她苏洛洛的尊严,一同踩进泥里,再狠狠碾上几脚。
死寂过后,是压抑不住的,嗡嗡作响的议论声。
“天哪,陈家这是做什么?新娘子走侧门,闻所未闻啊!”
“商贾之女,秽乱门楣……这话也太重了。苏家可是皇商,怎么就成了秽乱门楣了?”
“嘘,你不知道?苏家倒了!满门抄斩!这苏洛洛是罪臣之女,陈大学士肯让她进门,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!”
嘲讽,怜悯,幸灾乐祸。
各种目光穿透薄薄的轿帘,化作实质的针,密密麻麻地刺向轿中的人。
轿内,苏洛洛端坐不动。
嫁衣上的金线凤凰在昏暗中折射出幽冷的光,映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。
她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一丝屈辱。
那双死过一次的眼睛里,只有一片冰封千里的平静。
陈家,果然还是那个陈家。
虚伪,贪婪,刻薄到了骨子里。
前世,她就是这样,在满街的嘲笑声中,为了所谓夫妻情分,为了不让“子昂”为难,低着头,含着泪,从侧门走进了那个囚禁她一生的牢笼。
何其愚蠢。
她红唇微启,一缕冰冷的气息逸出。
她正要开口,让这绵延数里的嫁妆队伍立刻掉头。
这门,她不进了。
这亲,她不成了。
她要让陈子昂,让整个陈家,成为全京城的笑柄。
这,便是她复仇的第一步。
就在她即将下令的瞬间——
“嗒!嗒!嗒嗒嗒——”
一阵急促到令人心惊的马蹄声由远及近,那声音整齐划一,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,仿佛不是踏在青石板上,而是直接踏在了每个人的心脏鼓点上。
人群瞬间骚动起来。
“让开!全部让开!”
卫兵开道的呵斥声粗暴又直接,人群被一股强横的力量向两边推挤,硬生生分出一条宽阔的通道。
所有人惊魂未定地望去。
只见一队身着玄色重甲的卫士,骑着清一色的高头大马,簇拥着一辆马车,正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,奔袭而来。
卫士个个面容冷峻,腰佩长刀,眼神睥睨,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铁血煞气。
而被他们护在中央的,是一辆极致奢华的黑金马车。
车身由千年沉香木打造,通体漆黑,只用赤金勾勒出繁复而威严的图腾。车帘是墨色锦缎,四角悬挂的流苏,竟是用细碎的黑曜石串成。
马车行驶间,悄然无声,唯有那黑曜石流苏碰撞时,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响动。
整个京城,敢用如此阵仗,能有如此气派的,独此一家。
摄政王府!
看清来人的瞬间,方才还趾高气扬的陈府管家,脸上的血色“唰”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。他那高高扬起的下巴瞬间收了回来,腰也下意识地弯了下去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喧闹的街道,再一次陷入了死寂。
这一次,是源于恐惧和敬畏的死寂。
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,那辆代表着至高权力的黑金马车,稳稳停在了陈府大门不远处。
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。
众人以为会看到权倾朝野的摄政王,却不料,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身影,从马车上轻巧地跳了下来。
是个约莫四五岁的男童。
他身穿一身与马车同色的墨色锦袍,领口袖口用金线绣着精致的云纹,腰间系着一根玉带,正中挂着一块通体碧绿、一看就价值连城的龙纹玉佩。
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,一张**的小脸绷得紧紧的,明明可爱得让人想捏一把,却偏偏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与冷漠。
这便是摄政王独子,全京城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小世子——萧小宝。
传闻这位小世子体弱多病,性情却乖张暴戾,稍有不顺心,便会对下人非打即骂,偏偏摄政王宠他入骨,无人敢惹。
萧小宝本是跟着父王回府,路过此地,却被这当街铺开的红妆队伍吸引了。
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红木箱笼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他的大眼睛好奇地扫过那一抬抬嫁妆,小嘴微微张开,**的小脸上清晰地写满了“哇,好多钱”的惊叹。
他完全无视周围人敬畏到近乎僵硬的目光,也无视了那个已经快要跪下去的陈府管家。
他迈开小短腿,径直走到了苏洛洛的花轿前。
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,一双**的小手伸了过来,毫不客气地,一把掀开了轿帘。
光线涌入。
四目相对。
轿内的苏洛洛凤冠霞帔,嫁衣如火,衬得她肌肤胜雪,绝美的容颜在光影交错下,更显惊心动魄。那双本该含羞带怯的杏眼,此刻却清冷如深冬的寒潭,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死寂与凉薄。
萧小宝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,微微一怔。
他又回头,看了看自己那辆虽然奢华却空荡荡的大马车。
漆黑的眼珠飞速地转了转,似乎在进行某种快速的计算与权衡。
下一秒,他小嘴一撇,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他用一种奶声奶气,却又霸道无比的声调开口了。
“你嫁妆好多。”
“人也好看。”
“父王肯定喜欢。”
三句话,一句比一句笃定。
说完,他伸出那只还带着婴儿肥的小手,一把抓住苏洛洛嫁衣的袖子,用一种不容置喙,仿佛在宣布一件天经地义之事的语气,发出了指令:
“别嫁这个穷酸地方了。”
“跟我回家,当我娘亲!”
话音落下,时间仿佛静止。
风停了,议论声没了,连呼吸声都消失了。
陈府管家脸上那点残存的得意彻底僵住,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。
周围百姓的下巴惊得掉了一地。
不等轿中的苏洛洛做出任何反应,萧小宝已经紧紧拉住了她的手。
他转过头,对着身后那一排杀气腾腾的玄甲卫士,挺直小小的胸膛,像个发号施令的大将军般,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喊道:
“都愣着干什么?”
“把我娘亲和她的嫁妆,全部带回摄政王府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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