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辞的话音落下，院子里一片死寂。

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棂的呜咽声，和那个吓尿裤子仆人李四的粗重喘息声。

“鬼……她是厉鬼回来索命了……”李四眼神涣散，喃喃自语。

沈清辞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分给他。她在青黛的搀扶下，慢慢活动着僵硬的手脚，感受着血液重新在体内流淌带来的微弱暖意。

这具身体太虚弱了，长期的抑郁加上自缢的损伤，几乎是油尽灯枯。但她沈清辞的灵魂既然来了，就绝不会再任由这具身体凋零。

她不仅要活，还要活得光芒万丈，让所有践踏过原主的人，都付出代价！

“**，您……您真的没事了吗？”青黛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，小手紧紧抓着沈清辞的手臂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。

“没事了。”沈清辞拍了拍她的手背，声音依旧沙哑，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，“从今往后，都不会有事了。”

她目光扫过地上那口破烂的棺材，以及散落一地的锤子、棺材钉，眼神冰冷。

“去，给我找杯水来。”她对青黛说。喉咙的灼痛感急需缓解。

“是，**！”青黛忙不迭地应声，刚要转身去这破院子唯一的小厨房，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。

紧接着，一个尖细又带着刻意矫揉的女声率先响起，充满了“担忧”：

“王爷，您慢点儿！姐姐她……唉，虽说她做了错事，可毕竟夫妻一场，您也别太伤心了……只是这突然诈尸，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，可别祸及王府才是啊……”

听到这个声音，沈清辞眼神骤然一寒。

柳如烟！

而青黛则是浑身一僵，脸上瞬间血色尽失，下意识地挡在了沈清辞身前，如同护崽的母鸡。

院门口，一行人匆匆出现。

为首的男子，身姿挺拔，穿着一袭玄色锦袍，金冠束发，面容俊美绝伦，却如同覆盖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，眉眼间尽是凛冽与不耐。

正是瑞王，萧景琰。

而他身侧，紧紧依偎着一个白衣女子。那女子生得柳眉杏眼，楚楚动人，此刻正轻蹙着眉头，一手***心口，一手挽着萧景琰的手臂，一副受惊不小、我见犹怜的模样。

不是那朵盛世白莲柳如烟，还能是谁？

他们身后，还跟着一群神色惶恐又好奇的王府护卫和婆子。

萧景琰一进院子，那双冷冽的眸子就如同鹰隼般锁定了站在棺材旁，穿着一身刺眼麻布寿衣的沈清辞。

看到她竟然真的“活生生”地站在那里，虽然脸色苍白如纸，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，但那双眼睛……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往日的痴迷、怯懦和哀伤，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漠、平静，甚至……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？

萧景琰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。

心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。这女人，怎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？

“沈清辞！”他开口，声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样冷硬，带着毋庸置疑的质问，“你又在搞什么鬼？！”

不等沈清辞回答，柳如烟立刻抢着开口，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，语气却字字如刀：“姐姐！你……你怎么真的……哎呀，你若是心有怨气，不愿离去，托梦便是，何苦这样吓唬大家？你可知王爷听闻你……你出了事，心里有多难过？你如今这样装神弄鬼，岂不是让王爷更加伤心，让王府沦为笑柄吗？”

她三言两语，就把沈清辞“死而复生”的奇迹，定性成了“装神弄鬼”、“心有怨气”、“祸及王府”。

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！

青黛气得浑身发抖，想要反驳，却被沈清辞轻轻拉到了身后。

沈清辞抬起眼，目光平静地掠过柳如烟那张故作担忧的脸，最终落在了萧景琰身上。

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，那笑容苍白，却带着刺骨的凉意：“看来，我没死成，让王爷和柳侧妃……很失望？”

萧景琰被她这眼神和语气刺得一怔。

柳如烟立刻泫然欲泣：“姐姐，你怎么能这么说？我和王爷是担心你啊！你昨日才……才想不开，今日就……这实在是于理不合，有违阴阳啊！传出去，外人还不知道要如何议论王府呢！”

她句句不离“王府声誉”，试图用大帽子压人。

沈清辞懒得再跟她虚与委蛇，直接看向萧景琰，开门见山：“王爷大驾光临，有何指教？若是来看我死透了没有，抱歉，让你们失望了。若是来送最后一程，那更不必，我还不想死。”

她语气里的疏离和淡漠，让萧景琰极其不适应。

这女人，以前见到他，不是一脸痴迷就是小心翼翼，何曾用过这种口气？

他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，冷声道：“沈清辞，你没死最好。本王也懒得与你废话。你既已非瑞王府之人，便速速离去，休要再滞留王府，惹人闲话！”

说着，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。

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立刻上前，手里捧着一封书信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，递到沈清辞面前。

“沈氏，这是王爷昨日赐下的休书。你既已‘活’过来，便自己拿好，即刻离开王府吧！”

那姿态，仿佛在施舍一件垃圾。

休书！

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，瞬间打开了原主记忆深处最痛苦的闸门。那股锥心刺骨的绝望和屈辱再次涌上心头，让沈清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

青黛死死咬住嘴唇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
柳如烟的嘴角，则控制不住地扬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得意弧度。

所有下人都看着沈清辞，等着看她痛哭流涕，跪地求饶，或者面如死灰地接过那封决定她命运的休书。

然而——

沈清辞伸出手，却没有如众人预料般去接那封休书。

她的手指纤细、苍白，却稳得出奇。她轻轻捏住了那封信的一角。
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终于要认命时——

“嘶啦——！”

一声清脆响亮的撕裂声，骤然响起，打破了院子里诡异的寂静！

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，沈清辞竟然……竟然将那封休书，从中间，慢条斯理地，撕成了两半！

动作优雅，却带着一种惊世骇俗的决绝！

“你……！”管家惊呆了，指着沈清辞，说不出话来。

萧景琰的瞳孔猛地一缩，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，写满了难以置信。

柳如烟更是惊得捂住了嘴，杏眼圆睁。

沈清辞无视所有人的反应，将撕成两半的休书叠在一起，再次撕开。

“嘶啦——嘶啦——！”

她一下，又一下，动作不紧不慢，仿佛不是在撕毁一份代表着她耻辱和结局的文书，而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。

直到那封休书在她手中，化作了漫天飞舞的碎片，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场雪，纷纷扬扬，飘落在她脚下肮脏的泥地上。

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，抬起头，迎上萧景琰那双震惊而锐利的眸子。

阳光照在她苍白却无比平静的脸上，竟似镀上了一层冷冽的光晕。

她朱唇轻启，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，字字如冰珠落玉盘：

“王爷记性似乎不太好。”

“当初，是你贪我沈家助你军功，是你强娶我在先。”

“如今——”

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萧景琰和柳如烟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，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嘲讽的弧度。

“是我不要你了。”

“这休书……”她垂下眼帘，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纸屑，语气轻蔑得如同在谈论什么污秽之物，“我嫌脏。”

！！！

全场死寂！

落针可闻！

所有人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，僵立在原地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
我、不、要、你、了！

我、嫌、脏！

这……这真的是那个懦弱***、对王爷痴心一片的沈清辞能说出来的话？！

萧景琰死死地盯着沈清辞，胸膛剧烈起伏，俊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。他活了二十多年，从未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！更别说，是被他厌弃休弃的女人！

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和莫名的怒火，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！

“沈清辞！你放肆！”他猛地上前一步，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，几乎想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撕碎！

柳如烟也反应过来，尖声道：“姐姐！你疯了！你怎敢对王爷如此不敬！你……”

“闭嘴。”沈清辞冷冷地打断她，目光如刀锋般刮过柳如烟的脸，“这里，轮得到你一个侧妃插嘴？”

柳如烟被那眼神冻得一哆嗦，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，脸瞬间涨得通红。侧妃！这是她心里最深的刺！她最恨别人提起她只是个侧室！

沈清辞不再看她，重新将目光投向濒临暴怒的萧景琰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：

“王爷，既然你我已无瓜葛，请将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，原封不动地归还于我。我即刻便走，绝不多留片刻。”

她要拿回属于原主的东西！那是她在这个世界立足的第一步！

萧景琰气得几乎要冷笑出声。这个女人，撕了休书，口出狂言，现在还敢跟他要嫁妆？

“沈清辞，你以为本王会在意你那点嫁妆？”他语气森寒。

“王爷自然看不上。”沈清辞淡淡接口，“但那是我的东西。我这个人，不喜欢自己的东西，被一些不干不净的人碰了，脏了。”

她意有所指地瞥了柳如烟一眼。

柳如烟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。

萧景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女人，看着她那双清澈却冰冷、再无半分情意的眸子，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，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。

他第一次发现，他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女人。

继续纠缠下去，只会让这场闹剧更加难堪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强压下掐死这个女人的冲动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好！很好！沈清辞，本王倒要看看，没了王府，你能活几天！”

他猛地转身，对着管家厉声喝道：“去！把库房里属于沈氏……属于她的嫁妆单子上的东西，全都给她清点出来！让她立刻滚！”

说完，他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一刻，拂袖而去，背影都透着滔天的怒气。

柳如烟狠狠瞪了沈清辞一眼，眼神阴毒得如同毒蛇，连忙追了上去：“王爷！您等等妾身……”

主角离去，院子里的下人们看着独立于废墟和纸屑之中的沈清辞，眼神复杂，有震惊，有恐惧，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……敬畏。

这个下堂妃，好像真的不一样了。

沈清辞无视所有目光，对还在发愣的青黛轻轻说道：

“青黛，收拾一下，我们……回家了。”

回真正属于她们自己的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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