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，天光未亮，一声刺耳的铜钲声便粗暴地撕破了营区的寂静。

新兵们如同受惊的羊群，慌乱地从通铺上滚下来，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穿衣套甲。林缚迅速起身，他将父亲的骨灰罐仔细地在铺位最里侧藏好，系紧皮甲，将那柄卷刃腰刀挎在腰间，第一个站到了帐篷门口。冰冷的晨风灌进来，让他瞬间清醒。

“磨蹭什么！丙字营的废物，校场集合！迟到的今日没饭吃！”一个粗野的嗓门在帐外咆哮，那是负责新兵操练的教头。

帐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。王三骂骂咧咧地踹了旁边还在发懵的新兵一脚，抢过自己的皮甲。陈石头则闷着头，费力地系着怎么也理不顺的绑腿。

林缚没有催促，只是沉默地看着。他知道，在这地方，任何人都帮不了别人，每个人必须先学会自己活下去。

当丙字营的新兵们歪歪扭扭地跑到校场时，其他营的新兵早已列队站好。高台上，面色冷硬的教头像尊铁塔般立着，目光扫过他们，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牲口。

“丙字营，最后一名！全体罚站一炷香！”教头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。

没人敢抱怨。众人只能挺直腰板，站在冰冷的沙地上，看着其他新兵开始晨跑。朔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，很快，脚底板就冻得发麻。王三低声咒骂着，不住地跺脚，换来教头更冷厉的瞪视。

林缚却利用这罚站的时间，仔细观察着周围。他注意到校场边缘插着不同颜色的旗帜，推测是划分训练区域的；他看到老兵队伍行动整齐划一，呼吸节奏都保持着一致；他还看到高台上的教头，虽然严厉，但每次发令的时机和距离都恰到好处，让全场都能听清。

他在学习，在吸收。父亲说过，战场上的活下来的，不一定是武艺最高的，但一定是最懂规矩、最会看势的。

罚站结束，真正的操练才开始。无非是些基础的队列、步伐、转向。看似枯燥，却是在锤炼令行禁止的纪律。林缚做得一丝不苟，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。他清楚，这些现在看起来可笑的基础，将来在战场上，可能就是活命的关键。

操练间隙，众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营帐休整。教头丢下一句：“一炷香后，检查内务！铺位不整、器物不洁者，鞭十记！”

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。边军军规森严，内务整理亦是重中之重。众人连忙整理自己的铺位。林缚将单薄的褥子铺得平整，皮甲和腰刀放在指定位置，一切井井有条。

王三显然没把这当回事，胡乱卷了卷铺盖，就将脏兮兮的绑腿扔在上面，自顾自地拿出水囊喝水。

一炷香后，教头带着两名老兵走了进来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铺位。走到林缚面前时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，似乎有些意外于这过分的整洁，但没说什么。

随即，他停在了王三的铺位前。那乱糟糟的景象在整齐的营帐里显得格外扎眼。

“这是狗窝吗？”教头冷声问。

王三满不在乎地咧嘴：“教头，大老爷们儿，睡个觉而已，搞那么花哨干嘛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教头猛地一脚踹在王三的铺位上，将那卷铺盖连同上面的杂物全部踢飞！“军营里，只有军规，没有‘而已’！收拾好！”

王三脸上挂不住，但又不敢顶撞教头，只得悻悻地弯腰去捡。就在这时，他眼角瞥见旁边林缚那整齐得刺眼的铺位，一股邪火猛地窜起。他故意手一滑，捡起的皮水囊脱手而出，浑浊的冷水“哗啦”一声，全泼在了林缚的铺位上。

褥子瞬间湿透，泥水浸染开来。

帐内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人都看向这边。

林缚看着自己刚刚整理好的铺位变得一片狼藉，水面甚至还反射着冰冷的光。他攥紧了拳头，指节发白，但抬起头时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。

“对不住啊，新来的，手滑了。”王三假惺惺地笑了笑，眼神里却满是挑衅。他认准了这个瘦弱的少年不敢在教头面前发作。

教头冷眼旁观，似乎也想看看林缚会如何应对。

林缚深吸了一口气，压下胸腔里的火。他没有看王三，而是转向教头，声音平静：“报告教头，铺位污损，请求整理。”

教头眯了眯眼，似乎对这份冷静有些意外，他点了点头。

林缚不再言语，默默地将湿透的褥子卷起，拿到帐外用力拧干，然后铺在阳光下能晒到的地方。又从角落取来备用的干草，仔细铺在床板上，虽然简陋，但至少干燥整洁。他做这一切时，有条不紊，仿佛刚才的挑衅从未发生。

王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，反而觉得更憋屈。他盯着林缚的背影，眼神阴鸷。

教头看着林缚迅速将铺位恢复原状，虽然简陋，但符合规矩。他转而看向王三，声音更冷：“你，延误内务整理，挑衅同袍。鞭五下，即刻执行！”

帐外很快传来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和王三压抑的痛哼。

帐内的新兵们噤若寒蝉。

陈石头凑到林缚身边，低声道：“林大哥，你没事吧？那王三太不是东西了！”

林缚摇了摇头，目光扫过帐外王三受罚的背影，低声道：“石头，记住，在这里，忍一时不是怯懦，是看清楚。他的拳头打过来，我们不一定非要立刻打回去，但要看清他出拳的路子和空档。”

他是在对陈石头说，更像是在对自己说。

麻烦不会因为忍耐而消失，它只会变本加厉。林缚心里清楚，王三的报复绝不会就此停止。今日之事，只是一个开始。

他重新将腰刀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，手指拂过冰冷的刀柄。

风更冷了，卷着沙粒，拍打着营帐，呜呜作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