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亲王府澄瑞堂的晨光,带着暮春特有的温软,透过高丽纸窗棂,在光洁的金砖地上铺开一片朦胧的淡金色。
沉水香的青烟不再笔直孤峭,而是慵懒地盘旋上升,在空旷中添了几分柔和的生气。
紫檀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,雍正御笔“澄心明德”的匾额悬于堂上,字迹依旧庄重,却少了几分冰冷的威压。
富察琅嬅端坐主位,杏黄缂金云凤纹吉服衬得她气度高华,点翠嵌珠钿子虽重,她肩背却挺得从容。
眉宇间沉淀着主母的威仪,但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,依旧流淌着温润的光。
素心与秦嬷嬷侍立两侧,厅内并非全然死寂,偶有玉兰的幽香随着微风潜入,与沉水香交织。
“福晋,高侧福晋、乌喇那拉侧福晋已至仪门。”秦嬷嬷的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。
琅嬅唇角漾起一丝极淡的、真切的暖意:“快请进来。”
珠帘清脆,环佩叮咚,伴随着轻快与沉稳交织的脚步声。
当先闯入眼帘的,是一团明媚的春光。高晞月身着海棠红织金缠枝莲纹衬衣,外罩樱草色绣百蝶穿花比甲,梳着俏皮的两把头,簪着赤金点翠嵌红宝蝶恋花步摇,流苏随着她雀跃的步子活泼跳动。
那张明艳的鹅蛋脸上,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,杏眼亮晶晶地,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期待,目光越过众人,第一时间就牢牢锁定了上首的琅嬅。
她身后半步,湖水绿暗花缎衬衣的乌喇那拉·姝毓,如同雨后新荷,月白色素缎琵琶襟坎肩,青玉簪,绒花,身姿挺拔,步履从容,眉眼间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温婉,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。
两人在猩红毡毯上盈盈拜倒,仪态无可挑剔:
“妾身高氏(乌喇那拉氏),叩请福晋金安!福晋万福金安!”
琅嬅的目光落在高晞月光彩照人的脸上,那份发自内心的欢喜让她心头也涌起暖流。
她声音温煦,带着主母的雍容与自然的亲切:“两位妹妹快请起,赐座。”
素心引座。高晞月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坐下,目光依旧热切地黏在琅嬅身上,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。
乌喇那拉·姝毓则垂眸端坐,双手交叠于膝,姿态娴雅恭谨。
“瑛格格,”琅嬅的声音转向角落阴影,带着一丝温和的提醒,“也来见过两位侧福晋。”
富察诸瑛无声上前,深深福下:“奴婢富察氏诸瑛,给高侧福晋请安,给乌喇那拉侧福晋请安。”
琅嬅示意素心呈上紫檀托盘。锦袱掀开,是两套精心准备的见面礼。
她先看向高晞月,眼中笑意加深,声音也柔和了几分:“晞月妹妹,”这声称呼带着闺阁旧识的亲昵,“赤金点翠嵌珊瑚四季花卉头面,愿妹妹四时明媚,芳华永驻。” 华美的四季花,绚烂如同高晞月本人。
“琅嬅姐姐!”高晞月欢喜地起身,几乎是雀跃着接过托盘,眼中光芒璀璨,“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!这花儿真好看!像真的一样!选秀那日我就站在姐姐斜后方,阳光照着姐姐头上的玉蝶簪子,翅膀一颤一颤的,我的心也跟着颤呢!那时就想,琅嬅姐姐的手怎么那么白,那么好看,像上好的羊脂玉雕出来的!要是能跟姐姐挨得近些就好了!没想到真有福气,能再叫姐姐一声姐姐!”
她语速飞快,带着少女毫无城府的亲昵和重逢的喜悦,全然不顾什么规矩界限,仿佛还是当年闺阁中无话不谈的密友。
这直白的“琅嬅姐姐”和亲昵的旧事重提,让肃立的秦嬷嬷眼皮微跳,连沉静的乌喇那拉·姝毓也投来讶异的一瞥。
琅嬅却并未觉得僭越,反而被这份久违的、毫无保留的热忱温暖了心扉。
她伸出手,不是主母的赏赐,而是如同旧时般,轻轻拍了拍高晞月光洁的手背,语气是真实的宠溺与纵容:“你这丫头,还是这么爱说话。快坐下,也不怕人笑话。” 那份亲昵自然流露,是装不出的情谊。
高晞月笑嘻嘻地顺势挽住琅嬅的手臂,亲昵地挨着她坐下的绣墩边沿,仿佛要汲取那份熟悉的安全感:“有姐姐在,我才不怕呢!”
琅嬅无奈又纵容地摇摇头,这才转向乌喇那拉·姝毓,声音恢复了主母的温婉端方:“乌喇那拉妹妹,羊脂白玉雕并蒂莲佩,玉质温润,莲心并蒂,愿妹妹心性澄明,姐妹和睦。” 并蒂莲,是期许。
乌喇那拉·姝毓深深福礼,声音清越沉稳:“谢福晋厚赐。玉莲高洁,妾身定当谨记福晋教诲,恪守本分,侍奉福晋与王爷左右。”
她抬头时,目光在琅嬅与高晞月紧挨的身影上极快地掠过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与思量。
礼毕。
高晞月依旧挽着琅嬅的胳膊,叽叽喳喳地分享着入府路上的新鲜见闻,又低声抱怨着早起梳妆的繁琐,全然是小女儿对亲近长姐的撒娇姿态。
琅嬅含笑听着,偶尔低声回应,拍拍她的手背,眼中是真实的暖意。
这份亲昵,如同冰水中投入的暖玉,让整个澄瑞堂的气氛都松快起来。
乌喇那拉·姝毓安静品茶,适时温言接话,赞高晞月率真可爱,捧琅嬅端方仁厚。
当琅嬅目光落在她腕间那串不起眼的菩提珠上,并邀她日后一同抄经时,姝毓眼中才掠过一丝真实的暖意与认同。
两人就卫夫人簪花小楷的低语交谈,虽融洽,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纱,远不及琅嬅与高晞月之间那份流淌的、无言的默契。
高晞月被琅嬅腕间那抹流转的紫罗兰色吸引,惊叹道:“琅嬅姐姐,您这镯子翠得像春天的湖水,这紫色又像傍晚的云霞,真真是独一无二的好看!”
乌喇那拉·姝毓目光微凝,旋即含笑附和,心中对这只象征熹贵妃深厚恩宠的“春带彩”分量已有掂量。琅嬅只温言道:“是额娘的心意。”
这暖融和乐的气氛,被庭院中骤然响起的沉稳脚步声瞬间打破。
那脚步声不疾不徐,却带着千钧之力,每一步都踏在人心跳的间隙。
澄瑞堂内的笑语如同被利刃切断,骤然停歇。空气瞬间凝滞。
高晞月挽着琅嬅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,脸上明媚的笑容僵住,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慌乱。
乌喇那拉·姝毓敛尽所有表情,恢复恭谨石雕。诸瑛将头埋得更低。
珠帘掀起,石青色常服蟒袍的弘历立在门口。
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身形,未着亲王礼服,那份久居人上的威压却更显深沉迫人。
他面色沉静,目光如深潭寒水,缓缓扫过厅内——掠过琅嬅沉静温婉的脸、高晞月强压下的不安、乌喇那拉·姝毓无懈可击的恭顺、诸瑛卑微的轮廓。无形的压力如寒潮席卷。
“妾身(奴婢)恭迎王爷!” 琅嬅轻轻抽回被高晞月挽住的手臂,领着众人,姿态完美地福下。
高晞月也慌忙跟着行礼。
弘历未叫起,步履沉稳地走向主位落座,靴底敲击金砖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。冰冷的威仪笼罩全场。
“起。” 声音冷硬,听不出情绪。
“谢王爷。” 众人起身,垂手屏息。
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琅嬅身上,带着审视与公事公办的意味:“福晋辛苦。”
随即转向两位新人,眼神陡然锐利如刀锋,“高氏,乌喇那拉氏。既入府,当恪守本分。府中一切,唯福晋之命是从。无论何人,”
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,寒意刺骨,“若有僭越、不敬、生事端——严惩不贷!绝不姑息!可听清了?” 最后三字,字字如冰珠砸落。
“妾身(奴婢)谨遵王爷教诲!定当恪守本分,敬重福晋!” 声音紧绷,带着敬畏。
弘历的目光在琅嬅沉静温婉的眉眼间停留一瞬,又掠过她腕间那抹紫罗兰,公式化地道:“福晋持家,本王放心。保重自身。”
说罢,端起茶盏,杯盖刮过杯沿,发出刺耳的声响,驱离之意昭然。
琅嬅会意:“王爷若无吩咐,妾身等告退?”
弘历目光沉沉落在琅嬅脸上,几不可察地颔首:“都下去。福晋留下议事。”
“是。” 众人如蒙大赦,无声退去。
高晞月离去时,忍不住担忧地回望琅嬅一眼,琅嬅递给她一个安抚的、示意她安心的眼神。
乌喇那拉·姝毓始终低眉顺目。
诸瑛如影消散。
门扉合拢,沉水香依旧袅袅,暖意被抽离,只剩一片沉滞的寂静。
弘历垂眸盯着茶盏,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杯沿,刺耳的摩擦声是厅内唯一的噪音,如同他内心积压的朝务烦扰与帝王独有的孤冷。
琅嬅静立原地,如同一株沉静的玉兰。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、属于帝王的沉重疲惫与那层冰冷的隔膜。
他留下她,名为议事,实为需要一处安静的、熟悉的、能提供舒适服务的所在——无关情爱,只是习惯。
良久,刮擦声骤停。
弘历放下茶盏,突兀的声响打破死寂。
他抬眼看向琅嬅,目光沉沉,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对港湾的惯性需求。
“传膳。” 他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使用过度的沙哑,“在此用。本王饿了。” 最后两字,卸下了部分威压,流露出纯粹的肉体疲惫。
琅嬅心头澄澈。
议事是假,留膳是真。
这“真”里,无关夫妻温情,只是君王需要一处可靠的服务。
她是他棋盘上一枚稳固的、令人安心的棋子,仅此而已。她温和地接受这角色。
“是,王爷。” 琅嬅的声音温和平稳,转身吩咐素心。
紫檀圆桌抬入,菜肴鱼贯而上:清炖蟹粉狮子头、鸡髓笋、糟溜鱼片、火腿鲜笋汤、时蔬小炒、宫廷细点。
菜色精洁,样样皆是亲王素日所喜,是琅嬅作为福晋的妥帖。
侍膳宫人退尽。厅堂再次只剩二人。
琅嬅执壶,为弘历斟满温热的梨花白,又为自己斟了小半杯。
她走到他身侧,执起甜白釉暗刻龙纹小碗,为他盛碧粳米粥。
动作轻柔熟稔,裙裾无声拂过地面,腕间玉镯轻碰,发出微弱的清响。
弘历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,看着她低垂的、温婉沉静的侧脸,看着她稳定持勺的纤细手指,看着她腕上那只象征熹贵妃意志的“春带彩”镯。
他忽然伸手,在她放下粥碗的瞬间,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掌心带着薄茧,温度灼热,力道带着掌控的意味。
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翡翠镯身,也划过她微凉的肌肤,更像是在确认一件熟悉器具的存在与触感。
琅嬅动作一顿,抬眸。
目光温和,平静无波,如同包容的湖水,映着他此刻卸下部分盔甲后更显深沉的倦容。没有抗拒,只有沉静的接受。
弘历并未言语,只是深深望着她,眼底翻涌着朝堂风云的余烬与帝王独有的孤寂。
最终只化作掌心滚烫的禁锢和一声沉沉的、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叹息。
这叹息里有疲惫,有对熟悉“存在”的依赖,却唯独没有更深的牵绊。
琅嬅的心湖平静。
她指尖在他手背上极轻地、安抚性地一触,如同拂去尘埃,随即不着痕迹却从容地抽出手腕,将那碗温热的粥推至他面前,声音温婉柔和:
“王爷请用粥,暖胃。” 又布一箸清爽鸡髓笋,“晨起宜清淡。”
弘历的目光在她沉静温婉的眉眼间流连片刻,拿起银箸。
沉默地开始用膳。动作优雅却带着处理事务般的效率。
琅嬅陪坐一旁,小口啜饮清汤,偶尔为他布菜。避开油腻,多选时蔬。
无声的寂静在两人间蔓延,只有银箸偶尔触碰器皿的微响,和沉水香袅袅地盘旋。
阳光在地板上移动。
澄瑞堂内,方才因弘历驾临而冻结的空气,在这无声而温和的陪伴中,仿佛被这简单的膳食、被琅嬅细致入微的照料、被那份包容沉静的气息,一点点地融化、变得舒缓。这并非炽热的暖意,而是一种令人心安的、稳定的温和。
弘历紧绷的肩背在温热的粥食下似乎真正松弛了些许。
饮下一口梨花白,清冽微甜的酒液带来一丝舒缓。他放下酒杯,目光再次落在琅嬅温婉沉静的侧脸上。阳光勾勒着她柔美的下颌线条,沉静而美好。
他忽然伸出手,轻轻捏住了她宽大衣袖的一角。
指尖捻着那光滑的贡缎面料,力道不再带着审视的把玩,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、寻求安定的触碰。
琅嬅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,随即恢复平稳。她未避开,任由那带着薄茧的手指捻着自己的袖口。
她缓缓抬眸,目光温和清澈,平静地迎上他深邃的眼。
四目相对。
他眼底的冰层似乎消融了些许,露出深处纯粹的疲惫,寻求的是一处可以卸下防备的宁静港湾,无关情爱,只是需要这份温和的稳定。
她眼中是包容的湖水,沉静温和,无声地传递着理解与接纳:我在这里,稳固,可靠,且温和——仅此而已。
他捏着她的袖口,如同疲惫旅人抓住熟悉的旧物。
她安静地回望,如同月光下宁静的港湾。
阳光流淌在两人之间。
澄瑞堂内,沉水香悠然盘旋,时间在这温和而无声的陪伴中静静流淌。
那晨起的训诫,新入府的纷扰,养心殿的疑云……并未消失,只是在这片由琅嬅的温和与沉静所构筑的宁静港湾里,暂时得到了舒缓与安顿。
弘历的指尖,无意识地滑过琅嬅袖口内侧细腻的织锦纹路。
昨日那点可疑的暗红痕迹早已消失。然而,就在他指腹划过某处时,一丝极其微小的、不自然的织物突起感,让他摩挲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。
他并未抬眼,眼底深处那刚刚因“安定”而舒缓的疲惫之下,瞬间又凝结起一丝锐利的探究,如同冰层下的暗流,悄然涌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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