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爹死了。

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，只剩下一枚烧焦的同心结。

将军府的人说，我爹是「自愿殉刀」而死，可我不信。

他此生最爱的就是我们兄妹三人，哥哥尚未成家，我也尚未出嫁，甚至小妹还那么小……

他又怎么会舍得抛下一双儿女，只为了那个所谓的「将军」，去搏一份虚名？

我小声啜泣，泪流不止。

「哥哥，我不信。」

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我娘，我们兄妹三人，从小是靠爹替人锻刀养大的。

我爹是个寻常的老实人，寻常到走上街就湮没在熙熙攘攘的百姓里，挑也挑不出来。

但他有一手顶顶好的锻刀手艺，锻出的刀光可鉴人，削铁如泥。

小到一柄菜刀，大到肉铺用的剁骨刀，只要出自我爹之手，街坊邻里无一不夸赞连连。

就连手腕那样粗的大骨也能轻松斩断，纸张布匹，触之即裂。

我还记得，那天早上爹照常打开门帘，门口站了几个将军府的小厮，腰间挂着将军府的令牌，神气活现、颐指气使。

将军是鼎鼎有名的将军，刚刚取得了北疆大捷，是虞朝的大功臣。

我爹听见将军的名号，木讷的脸上来不及做出什么表情，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。

我从后屋的门缝里看见，他诚惶诚恐地对着将军府的令牌跪下行礼，恪尽一个平民百姓的本分。

「各位大人屈尊前来，草民惶恐。」

将军想让他去锻一把刀。

将军府中有锻刀室与上好的原料，只缺一位好刀匠。

我爹没有抬头，只是跪着回话：「可草民锻的刀只是百姓家用，从未锻过战场所用之刀，怕是要让将军失望。」

小厮随意哼了一声，转头懒懒说了句：「你锻一把就是了，锻好了有赏，锻不成也不打紧」。

想来是将军一时兴起，想要试试民间刀匠的东西。

而且将军一向体恤下人，爱护百姓，话说到这个份上，我爹自然不能再推辞了。

于是他起身拱手，应承下来：「草民自当竭尽全力。」

没想到这一去，爹就再也没回来。

他的模样明明还在我面前晃动，可往后只能越来越模糊了。

往日里那么多的温情，忽然就化作了一阵风，再也抓不住。

这一年，我只有十七岁。

哥哥将我搂进怀中，想要止住我不断发颤的身躯，可他明明自己也在发抖。

我忘了，他今年也才十九岁而已。

几日后，我掀开帘子去了哥哥的房间，悄声问道：「哥，爹锻的最后一把刀还在吗？」

去给将军锻刀之前，爹在家中曾自己锻过两把刀练手，一把带过去当作样品，另一把留在家中。

哥哥虽然不知为何我突然问起这个，不过还是点了点头，转身进屋将它抱了出来。

「这是爹锻的最后一把刀了，」我轻轻摩挲着刀身，语气冰冷，「将军府的人不是说，我爹殉刀后刀却没锻成，实在可惜吗？」

「将军***如命，若将这把遗作献给他，想必不会拒绝。」

我收刀入匣，将木匣推到他面前。

「哥哥，帮我，我不甘心。」

我爹平生木讷，所以他总是教我们要强势些，受人欺负时就要学会反击，千万不可忍气吞声。

因此我虽然年纪尚小，却养成了一副睚眦必报的性子。

要是有人敢抢我的东西，我就算追上大半天，也必须让那人原样吐出来。

「小玉儿，你准备怎么办？」哥哥有些迟疑，但见我坚定的神情，最终叹了口气妥协。

我抬起手，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。

「哥哥，你见过那位林家嫡女吗？」

十年前，将军裴之尚大婚，十里红妆迎娶林家嫡女林玉珍。

那日京城万人空巷，凡是见过的无不称一句二人佳偶天成，年幼的我跟在爹爹后面，也得以一瞥那位温柔的林家嫡女。

只可惜红颜薄命，林夫人不过嫁进将军府两年就忽然病重，裴之尚悲恸至极，明明是冬日却寻来了满院奇花，只希望她能有所好转。

但天不遂人愿，林夫人还是没熬过冬日，最终香消命殒。

林玉珍死后，裴之尚一直没有再娶。

我见过她，所以我知道我的脸上有林玉珍的影子，若是施以胭脂水粉，能有***分相似。

「扮成裴之尚的亡妻，是我接近他唯一的方法了。」我心中不免对这位林夫人有些愧疚，但我没得选。

我爹的死，我必须要让裴之尚血债血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