角落里，赵景觉看着那个白胡子老爷爷通红的眼眶，小声对赵毅说道：“爸，那个爷爷，他好像快哭了。”

刘春枝也看不下去了，低声说道：“那外国人，也太欺负人了。”

赵毅没说话，他的目光，落在那碗被嫌弃的开水白菜上。

在他的神级厨艺视角里，那碗汤的构造和缺陷，被瞬间解析得一清二楚。

汤底的火候差了三分，导致鲜味有余，醇厚不足。

澄清的工序里，鸡肉茸用老了，吸附杂质的时候，也带走了一丝最精纯的本味。

最关键的是，为了提鲜用的火腿，年份太新，咸鲜之气过于霸道，压住了其他食材的灵气。

就像一幅本该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，却被一个功力不够的画师，用一笔重墨，坏了满篇的清雅。

就在皮尔克松主厨准备接受胜利的欢呼，那个法国商人准备继续发表他的高论时，赵毅对着那个过来准备给他们点菜、一脸为难的服务员，随口说了一句。

“你们这儿的开水白菜，还挺有想法的。”

服务员愣了一下，心想这人是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
赵毅却像是没看见她的表情，自顾自地继续说道：“不过，告诉你们那位老师傅，他的高汤，地气太重，烟火气压住了清灵气，缺了点云淡风轻的味道。”
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？”服务员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赵毅敲了敲桌子，慢悠悠地补充道：“回去跟他说，用陈年竹荪的菌盖，研磨成粉。

代替一半的火腿末入汤，或许能解。”

服务员姑娘彻底懵了。

什么地气、清灵气，云里雾里的，听着就像是乡下跳大神的在念叨。

再看眼前这个男人，一身的汗衫裤衩，怎么看也不像是懂美食的大家。

她觉得这人八成是看热闹不嫌事大，在这儿胡说八道。

“先生，你还是先点菜吧，后厨正忙着呢。”她想把这事敷衍过去。

“菜不急着点。”赵毅靠在椅子上，眼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，“话，你最好原封不动地带到。”

那眼神很平静，却让服务员姑娘莫名地打了个寒颤，后面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来了。

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，转身朝着后厨的方向快步走去。

大堂中央，气氛已经尴尬到了冰点。

黄师傅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，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老石像。

他的徒弟们围着他，想安慰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
服务员姑娘小跑着过去，在黄师傅的大徒弟耳边，把赵毅的话飞快地复述了一遍。
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！”大徒弟一听就火了，压着嗓子吼道，“都什么时候了，还有人来添乱！哪个桌的客人，我去把他轰出去！”

“等等！”黄师傅忽然开口，叫住了他。

“师傅，你别听他胡扯！什么陈年竹荪粉，闻所未闻！这道菜的谱子传了几代人，哪有这么改的！”

黄师傅没有理会徒弟，他的眼睛里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。

外行听着是玄学，可在他这种浸淫厨道一辈子的内行耳朵里，地气太重，烟火气压住了清灵气这十二个字，简直如同一记重锤，精准地敲在了他的心坎上！他自己何尝没有感觉到，今天这碗汤，不知为何，就是熬得有些闷，鲜味出不来，不够通透。

他只当是自己心绪不宁影响了火候，却没往更深层次的原因去想。

而陈年竹苏的菌盖……

这个东西，寻常厨子别说用，听都没听过。

但在一些极古老的粤菜残谱中，确实有记载，说竹荪的菌盖经过特殊风干陈化后，会产生一种极其清幽的山林之气，能解百味之腻，提万物之鲜，是比菌中之王松茸更为珍罕的点睛之物。

但这只是传说！他穷尽一生，也只是在古籍上见过寥寥数语的记载。

今天，竟从一个食客嘴里，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！

这个人，到底是谁？

“死马当活马医！”黄师傅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，浑身一震，眼里重新燃起了光，“快！去我房里，床头柜最里面的那个小铁盒，拿过来！”

“师傅，那不是你……”

“快去！”黄师傅一声断喝。

大徒弟不敢再多言，飞也似的冲向了后厨。

这一幕，自然也落在了皮尔克松和那位法国商人的眼里。

“哦？看来我们的中国厨师还不死心，是想做什么最后的挣扎吗？”法国商人高先生轻蔑地笑了笑，“真是可笑的自尊心。”

皮尔克松耸了耸肩，端起一杯红酒，优雅地品了一口，胜券在握。

不到十分钟，黄师傅的大徒弟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陈旧铁盒跑了回来。

黄师傅颤抖着手打开，里面是一层油纸，包着几片色泽暗沉、如同干枯树叶般的东西，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特幽香。

这正是他年轻时偶然得到，珍藏了三十多年，一直当宝贝一样供着，连他自己都忘了是什么的干货。

他今天才猛然想起，这东西的形态，和古籍上描述的陈年竹荪盖，一模一样！

他不再犹豫，立刻命人取来一碗刚刚熬好的高汤底，亲自上手。

取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菌盖，用小磨细细研磨成粉，小心翼翼地撒入汤中，再用文火微微煨了片刻。

整个过程，他屏息凝神，动作虔诚得像是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。

当一碗微调过的开水白菜被重新端上评委席时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。

那碗汤，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，依旧是清澈见底，飘着几根翠绿的菜心。

“还没放弃吗？”高先生嗤笑一声，出于礼貌，他还是拿起了勺子，漫不经心地舀了一勺，送入口中。

汤汁入口的瞬间，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。

那股轻蔑和傲慢，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震惊所取代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