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夜，晚上七点。

林家的老宅里，灯火通明。

长辈们已经喝得面色红润，晚辈们则低头玩着手机，只有电视里春晚的喧闹声，徒劳地烘托着一丝年味。

林书坐在角落，安静地给奶奶剥着虾。

虾壳在她指尖被利落地剥开，露出饱满的虾仁，再蘸上一点姜醋汁，小心地放进奶奶碗里。

“够了够了，书书，你也吃。”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。

林书点点头，却没有动筷子。

她没什么胃口。

“哎呀，书书真是孝顺，不像我们家李浩，就知道玩手机。”

说话的是林书的大姨，张桂兰。

她嗓门大，一开口，半个桌子的人都看了过来。

张桂兰穿着一件崭新的紫貂大衣，手腕上一个明晃晃的金镯子，生怕别人看不见。

她口中的李浩，是她的宝贝儿子，此刻正翘着二郎腿，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戳着，嘴里还念念有词。

“妈，别打扰我，这波团战关键着呢！”

张桂兰脸上闪过一丝不悦，但很快又被炫耀的笑容取代。

“这孩子，就是事业心重，刚跟他们老板汇报完工作，放松一下。”

她说着，夹了一大块最肥的东坡肉，精准地越过半个桌子，放进李浩碗里。

“多吃点，看你累的。”

林书垂下眼眸。

又是这样。

每年都是这样。

张桂兰的炫耀大会，从年夜饭开始，能一直持续到元宵节。

“书书啊，今年在哪里发财啊？”张桂兰终于把矛头对准了角落里的林书。

林书抬起头，平静地回答：“还在原来的公司，做行政。”

“行政啊……”张桂兰拖长了语调，那语气里的轻蔑和同情，毫不掩饰，“那也挺好的，稳定，清闲。女孩子家家的，不用太拼。”

她像是想起了什么，从她那个昂贵的皮包里，拿出一堆包装精美的盒子。

“来来来，大家都有份，新年礼物。”

她开始分发礼物，嘴里还没停。

“这是给妈的羊绒围巾，托朋友从内蒙带的，纯山羊绒。”

“爸，这是给您的**茶叶，一般人可买不着。”

“李浩他二叔，这是你们家的，进口保健品，对身体好。”

一圈分下来，每个人都收到了礼物，脸上堆着笑，嘴里说着恭维的话。

“桂兰就是大方。”

“跟着李浩享福了。”

最后，张桂兰拿起一个最小的盒子，走到了林书面前。

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廉价的护手霜礼盒，包装纸都有些褶皱。

“书书，这是给你的。”

她把盒子塞到林书手里，姿态摆得很高。

“你们做行政的，杂事多，手肯定很粗糙，要好好保养。”

周围的亲戚们看着这一幕，眼神各异。

林书捏着那个冰冷的盒子，没有说谢谢，也没有拒绝。

她只是看着张桂兰。

张桂兰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，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。

“说起来，今年我们家李浩，年终奖可是拿了个大头！”

她声音陡然拔高，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
“不多不多，也就……这个数。”

她伸出五根手指。

“五万？”一个亲戚试探着问。

张桂lan笑得更得意了：“那哪够啊，后面再加个零！”

“五十万？！”

满座哗然。

在这个小城里，五十万的年终奖，简直是天文数字。

李浩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，矜持地点了点头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傲慢。

“还行吧，今年跟着公司做了个大项目，老板比较器重。”

“哎哟，我的天，太有出息了！”

“这下能在省城买套大房子了吧？”

赞美声此起彼伏。

张桂兰享受着众人的吹捧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光。

她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林书，那女孩依旧安安静静，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。

这种被无视的感觉，让张桂兰很不爽。

她眼珠一转，计上心来。

“光我们家李浩说多没意思，大家也分享分享嘛，图个喜庆！”

她提议道。

“就从……书书开始吧？”

瞬间，所有的目光，像探照灯一样，齐刷刷地打在了林书身上。

林书给奶奶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。

她知道，这是冲着她来的。

拒绝，就是不合群，就是扫兴。

不说，就是心虚，就是拿不出手。

“我……就不说了吧。”林书声音很轻。

“哎，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。”张桂lan不依不饶，“大家都是一家人，说出来乐呵乐呵。是不是啊，妈？”

她把皮球踢给了桌上最年长的奶奶。

奶奶有些为难地看着林书。

“就是啊，书书，说出来让我们羡慕羡慕。”

“对啊，在外面大城市工作，肯定不少吧？”

其他亲戚也跟着起哄。

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。

李浩更是抱着胳膊，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林书，嘴角挂着一丝嘲讽。

仿佛在说，你能有多少？一万？还是两万？

林书深吸一口气，放下了筷子。

她知道，今天这关，是躲不过去了。

她抬起头，迎上张桂兰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。

“大姨，真的要说吗？”

“当然！”张桂兰斩钉截铁。

林书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，他们的脸上，或好奇，或轻蔑，或幸灾乐祸。

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。

这些年，她为了奶奶，忍受了太多这样的场面。

她以为忍耐是孝顺。

但现在看来，她的忍耐，只换来了他们的变本加厉。

奶奶握住了她的手，手心有些冰凉。

“书书，要不……”

林书反手拍了拍奶奶的手背，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。

然后，她站了起来。

整个饭桌，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所有人都看着她，等待着她报出一个可笑的数字，然后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发出“善意”的安慰和“大方”的接济。

张桂兰已经准备好了说辞。

“哎呀，没事，刚毕业不久都这样，大姨给你包个大红包！”

林书看着她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。

“我没有年终奖。”

空气凝固了。

李浩第一个嗤笑出声。

张桂兰脸上的表情，从期待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。

“没有？”她夸张地叫道，“怎么会没有呢？你们公司效益这么差吗？”

“天哪，白干一年啊？”

“太惨了吧……”

亲戚们的议论声，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。

林书没有理会他们。
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桂兰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。

“因为，我是老板。”

“公司所有人的年终奖，都是我发的。”

整个屋子死一般寂静。

连电视里春晚的歌舞声，都显得格外遥远。

老板？

林书是老板？

这个穿着普通，常年沉默寡言，在他们眼中靠着微薄薪水在大城市苦苦挣扎的孤女，是老板？

所有人的大脑都宕机了。

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李浩。

他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，夸张地拍着桌子大笑起来。

“哈哈哈哈！老板？林书，你没睡醒吧？”

“你开什么玩笑？就你？还老板？你开个什么店？奶茶店还是服装店啊？”

他的笑声尖锐而刺耳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。

张桂兰也回过神来，她看着林书，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为了面子而撒谎的可怜虫。

“书书啊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，没有年终奖也没什么。”

她又摆出了那副悲天悯人的姿态。

“但撒这种谎就没意思了，大家都是亲戚，谁不知道谁啊。”

“就是，吹牛也要有个限度。”

“现在的年轻人，虚荣心太强了。”

亲戚们纷纷附和，看向林书的眼神里，鄙夷之外又多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。

在他们看来，林书这无疑是恼羞成怒，破罐子破摔了。

林书没有笑，也没有生气。

她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，不起丝毫波澜。

这种平静，反而让张桂兰心里有些发毛。

“你不信？”林书问。
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。

“我信你个鬼！”李浩脱口而出，“你要是老板，我就是世界首富！”

林书点点头，似乎对这个反应毫不意外。

她重新坐下，拿起手机，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几下。

“大姨。”

她抬起头，看向张桂兰。

“你刚刚说，李浩的年终奖是五十万，对吧？”

“是又怎么样？”张桂兰昂着下巴，像一只骄傲的孔雀。

“你很为此骄傲？”

“当然！我儿子有本事，我当然骄傲！”

“你觉得，钱多，就代表有本事，有面子，是吗？”林书继续问。

这个问题，问到了张桂兰的心坎里。

她这辈子，活的就是一个“面子”。

“那是自然！”她毫不犹豫地回答。

“好。”

林书放下了手机。

“既然大姨这么喜欢用钱来衡量一切，那我们今天就玩个跟钱有关的游戏。”

她的眼神扫过一圈，最后定格在张桂兰和李浩脸上。

“今天在座的各位，有一个算一个。”

“谁要是能拿出一笔钱来，不管多少，一万也好，十万也好。”

“我，林书，十倍跟上。”

十倍！

这两个字，像一颗深水炸弹，在饭桌上炸开。

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“你说什么？”李浩瞪大了眼睛。

“我说，你出十万，我出一百万。你出五十万，我出五百万。”

林书的声音不大，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。

“现金，马上到账。”

她把手机屏幕转向众人，上面是她手机银行的余额界面。

那一长串的“0”，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，狠狠地抽在每个人的脸上。

个，十，百，千，万……

很多人甚至一瞬间数不清那到底是多少钱。

但那密密麻麻的数字，带来的视觉冲击，是无与伦比的。

张桂兰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
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屏幕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。

那上面的数字，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财富。

怎么可能？

这绝对不可能！

“P的！肯定是P的图！”李浩尖叫起来，声音都变了调，“现在这种软件多的是！你想P多少钱都行！”

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
“对！肯定是假的！”张桂兰也立刻反应过来，“林书，你为了骗我们，真是煞费苦心啊！”

林书收回手机，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。

“是真是假，试试不就知道了？”

她的目光转向李浩。

“你不是年终奖五十万吗？拿出来。”

“只要你现在转五十万出来，我立刻转五百万到你账上。”

“敢不敢？”

李浩的脸，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
他……他不敢。

他哪有什么五十万年终奖！

那都是他妈吹出来的！

他的年终奖确实不错，但也就十万出头，为了满足母亲的虚荣心，也为了自己在亲戚面前有面子，他才默许了这个吹上天的数字。

现在，林书直接把他架在了火上烤。

拿出五十万？他根本没有！

拿不出？那他和他妈刚才吹的牛，就成了全场的笑话！

“我……”李浩支支吾吾，汗都下来了，“我……我的钱都在理财产品里，取不出来！”

他找到了一个自以为很高明的借口。

“哦？是吗？”林书笑了。

“那可真不巧。”

她看向张桂兰。

“大姨，你呢？你不是最爱面子，最大方了吗？”

“你家存款，总该有活期的吧？”

“不用多，你拿一万出来，我给你十万。就当是我孝敬您的新年红包。”

张桂兰的脸色，一阵红一阵白。

她家是有存款，但要她现在拿钱出来，跟这个不知真假的疯丫头对赌？

她不敢。

万一是真的呢？她拿什么赔？

可要是不敢，她今天这张脸，就彻底丢尽了。

整个饭桌的气氛，尴尬到了极点。

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吹捧和嘲讽，此刻全都消失了。

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，和众人复杂的眼神。

他们看着林书，这个一直被他们忽视、轻视的女孩，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谜。

奶奶担忧地看着林书，嘴唇动了动，却没说出话来。

她也懵了。

她只知道孙女出息了，却不知道出息到了这个地步。

“怎么？”

林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。

“没人敢吗？”

她的眼神里，带着一丝淡淡的失望，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。

“刚才不是还说我吹牛吗？”

“给我一个证明你们是对的，而我是错的的机会，都不要？”

张桂兰被她的话**得浑身发抖。

她这辈子，就没受过这种气！

被一个小辈，当着所有亲戚的面，这样逼问，这样羞辱！

“谁说我不敢！”

她猛地一拍桌子，站了起来。

“不就是钱吗！我出！”

她掏出手机，手指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。

“我今天就让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，输得心服口服！”

她咬着牙，在手机上操作起来。

很快，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。

“叮！”

张桂兰把手机屏幕亮给林书看。

“我转了两万！你有本事，就给我转二十万过来！”

她认定了林书是在虚张声势。

那个银行余额绝对是假的！

她就是要当众戳穿林书的谎言，让她再也抬不起头！

林书看了一眼她的转账记录，点了点头。

“好。”

她拿起自己的手机，不紧不慢地输入了张桂兰的账号和金额。
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。

李浩的脸上，带着狰狞的冷笑，等着看林书最后如何收场。

张桂兰更是挺直了腰板，准备接受胜利的欢呼。

林书按下了确认键。

下一秒。

张桂兰的手机，发出了一声响亮而急促的提示音。

“叮咚！”

【您的尾号xxxx账户，于2月9日20:15分，收入人民币200,000.00元，当前余额为……】

那段冰冷的电子合成音，在寂静的房间里，如同惊雷炸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