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夜的窗外，烟花像一场盛大又短暂的梦，碎裂在深黑色的夜幕里。

噼里啪啦的声响，隔着双层玻璃传进来，闷闷的，像有人在远处捶打一面破鼓。

我的公寓里一片死寂。

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冷白光，照亮我敲击键盘的手指。

桌上的外卖盒已经冷透，里面的饺子黏成一团，像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。

我独自在这里，加班，或者说，用工作填满这个本该属于团圆的夜晚。

手机在桌面上突兀地震动起来，屏幕亮起。

一串我刻意遗忘了三年，却依然能瞬间辨认出的号码。

是她，康敏。

我的母亲。
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，不疼，但很麻。

我没有理会，任由它执着地响着，直到归于沉寂。

片刻后，屏幕再次亮起，是一条短信。

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。

“你舅舅给你转了1800，做人要懂感恩。”

短短一行字，像一根烧红的铁钎，精准地捅进我早已结痂的伤口里，用力地搅动。

180万，变成了1800。

偷窃，变成了施舍。

加害者，摇身一变成了要求我感恩的债主。

极致的荒谬感让我几乎要笑出声。

脑海里，三年前的画面排山倒海般涌来。

冰冷的法庭，头顶的国徽庄严肃穆。

康敏站在被告席上，却比我这个原告更加理直气壮。

她指着我的鼻子，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词汇。

“江盼！你这个白眼狼！冷血动物！”

“为了几个臭钱，你连亲妈都要告！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！”

“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没有心的东西！你会遭报应的！”

那些声音，那些怨毒的眼神，曾是我夜复一夜的噩梦。

现在，它们伴随着这1800块的“感恩费”，清晰重现。

我深吸一口气，胸腔里满是冰冷的空气。

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，最后，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。

“不好意思，三年前你女儿已经死了。”

点击发送。

没有想象中的报复快感，只有一种巨大的、空洞的疲惫。

这三年，我就是从那个被亲生母亲“杀死”的女儿的尸体上，一点点爬回来的。

我以为我已经百毒不侵。

下一秒，那个号码直接拨了过来。

来电显示上的“妈”字，刺眼得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
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。

对方锲而不舍，第二次拨了过来。

我再次挂断，然后，干脆利落地将那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。

世界清静了。

但仅仅是片刻。

很快，我的微信开始疯狂弹窗。

大姨、二姨、舅妈……所有康家的亲戚，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，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。

“盼盼，你怎么不接你妈电话？大过年的，别耍小孩子脾气。”

“你妈也是为你好，她心里苦啊。”

“你舅舅现在出息了，知道想着你了，给你转钱，你怎么这么不懂事？”

“快给你妈回个电话，她都快急哭了。”

我一条条看过去，脸上浮起冷笑。

熟悉的配方，熟悉的味道。

一场以“亲情”为名的集体绑架，又开始了。

我没有回复任何人，只是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，扔到一旁的沙发上。

屏幕在黑暗中一次次亮起，又一次次暗下，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最后的呼吸。

我转过身，重新面对我的电脑屏幕。

上面的项目计划书，密密麻麻的字符，才是我如今唯一能信赖和依靠的东西。

我知道，这1800块，不是结束。

这只是一个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