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阳照射花墙，拉出长长的斑驳影子，打在萧齐谨深邃的面部轮廓上。

光影交错间，叫人辨不清他脸上的情绪。

洛明薇想看清楚些，又怕看得太清楚。

盯着青年脸上那勉强可辨的削薄唇角微微上扬，洛明薇脚步踉跄后退。

还看什么呢？

他的沉默，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
更何况……

他对亲生父亲，都下得去狠手。

对素未谋面的几个孩子，又能有多少爱呢？

洛明薇身体不住打着摆子，死死揪着小腹处的衣料。

有一瞬间，她想冲上前，拔下头上的金钗，狠狠捅进萧齐谨的心口。

带着对他的爱，对他的恨一起堕入无间地狱。

可是……

自己真的能杀得了他吗？

他年少习武，身形高大健硕，行动敏捷。

自己身体亏空孱弱不堪。

纵使自己贴身偷袭，也大概率会被他一掌挥开，像破败的风筝，砸在廊柱上，然后吐血而亡。

“我办不到。”洛明薇喉头哽咽，暗道，

“杀不成，不仅自己活不了，可能还会连累……小姨。”

萧齐谨这个魔鬼，什么都做得出来。

“我到底要怎么办？”洛明薇头痛欲裂。

对了，敬而远之。

既然……无法抵抗，那就逃避。

逃避解决不了问题，但是……有用。

洛明薇混沌的脑子里划过念头，眼角余光瞥见右手腕上红欲滴血的手镯。

这是……

她第一次流产崩溃时，萧齐谨送给她的。

他说，这是他母亲的遗物，送给未来儿媳妇的。

萧齐谨母亲因他儿时的顽皮间接而死。

这个男人对母亲爱重，绝不可能拿母亲遗物开玩笑。

洛明薇只是个妾室，却得到了与萧齐谨母亲有关的祖传珍宝。

这也是洛明薇对萧齐谨为何生了妄念。

以为他对自己有爱，以为他也希望有属于他俩的孩子。

可……

谎言，都是谎言。

洛明薇哆嗦着，伸手去撸那鲜红玉镯。

她如今有些瘦得脱了形，红手镯该是好摘的。

可……

为什么脱不下来？！

为什么？

豆大的泪珠打在手腕上，泪水的润滑仍无法让红手镯退下来。

“走开，走开，我不要了！”她喃喃着，如魔怔了般。

洛明薇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，叫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。

“薇儿，你做什么？别伤着自己！”沈玉蓉抬手去阻止。

“姑娘，用帕子垫着，您别撸了，都破皮流血了。”青珏急声开口，忙从怀中抽出丝帕，去帮洛明薇褪手镯。

这个手镯的意义，在场人中，许浣青、驰风与国公爷，是最清楚的。

洛明薇想将这手镯摘下来，是生了要与萧齐谨决裂的心思。

对此，许浣青看得唇角含笑，眼中满是快意。

早就该拿下来……不，洛明薇本就不该有机会戴上这个手镯。

不远处的驰风握拳又松开，松开又握紧，想去阻止洛明薇近乎自残的动作，又想拉着萧齐谨过去，让他和洛明薇解释一下。

可……能解释什么呢？

驰风肩膀垮了下来。

坐在上首处的国公爷微微侧目，看向自己的儿子。

此时萧齐谨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的洛明薇，身形僵硬，脖颈上的青筋隐隐暴起。

蓦地，国公爷笑了。

因果轮回，报应不爽。

旋即，国公爷眼神重新落回洛明薇的身上。

有她在，或许自己这一脉，不一定无法继承爵位。

只是，刚升起这个念头，国公爷瞳孔蓦地放大。

与此同时，青珏和沈玉蓉也惊呼着抱住洛明薇。

“血！姑娘，您……”

“薇儿，你别激动……大夫，快叫大夫！”

此时，洛明薇浅紫裙摆下，缓缓晕开鲜红血迹，触目惊心。

萧齐谨瞳孔一缩，再也维持不住淡然的模样，身子嗖的一下掠向洛明薇。

洛明薇对周遭的一切，完全感知不到。

她小腹好似有万把刀在不停搅动着，痛得她额角冷汗涔涔，压根站不住。

可心中仍只剩一个念头……

怎么办，镯子褪不下来，那……

跑吧！

逃离国公府，走出京城，回……江南！

念头刚起，眼前罩过来一片阴影。

是萧齐谨靠近带来的阴暗与压迫。

男人绯色官袍上的雄狮张着嘴，似咆哮，又像要一口吞掉她。

“不要过来！”

洛明薇尖叫一声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，甩脱搀扶着自己的青珏与沈玉蓉，掉头便跑。

去哪里？

对了，那边有光。

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湖，夕阳落在上边，粼粼泛着炫光，如初升的朝阳。

那儿是仙境。

她跌跌撞撞冲向湖泊，冲向曙光。

“洛明薇！不要！”

看清洛明薇狂奔的方向，萧齐谨心头紧缩，运转内力加速疾奔追去。

只是……

鹅卵石径凹凸不平，洛明薇脚步踉跄，随时可能摔倒。

萧齐谨看得眉心急跳，一口气悬在半空。

好在，他手长腿长，运起轻功没多时便追至洛明薇身后。

探手便抓向这不听话的小女子。

然……

孱弱的人儿惊惧之下，脚步趔趄，身子一歪。噗通栽入湖中。

砸断好些勃勃生机的绿荷。

哗啦一下沉入水中。

“不！”萧齐谨目眦尽裂。

洛明薇身下流着血，被冰凉的湖水一泡，破败的身子如何能保全？还有那孩子……

一思及此，萧齐谨全身血液都凉了下来。

噗通——

他紧跟着跳入水中，探手捞人入怀。

感受着怀中人儿绵软的身子，看着她紧闭的双眼，几乎闻不到她的呼吸，萧齐谨的心似也跟着停了。

他忍不住用唇瓣贴了贴怀中人的鬓角。

冰凉顺着唇瓣蔓延到心底，萧齐谨心颤不止，哑声央求：

“洛明薇，别吓我。”

旋即冲远处大喊：“驰风，入宫请太医。”

说着，他扯下身份玉牌向远处掷去。

强行稳住颤抖的手，牢牢拥住怀中人儿，向岸边划去。

岸上，众人围拢而来。

萧齐谨半跪在地上，试图让洛明薇吐出腹中水。

他动作娴熟。

可水吐出来了，洛明薇还是面色惨白，并未醒转。

萧齐谨眼眶蓦地泛红，俯身将人牢牢抱入怀中，喉结不停滚动，不停亲吻着怀中人的脸颊、鬓角，口中不知低声说着什么。

他向来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狠角色，这样的失态，除了他九岁那年母亲去世时出现一次，便再未有过。

驰风自小贴身跟随，最清楚自家主子的心理素质之强。

过去，他只以为洛姨娘在主子心里有一定份量，只是，没想到这么重。

看着洛明薇四肢如垂柳般落在地面的样子，驰风目光悲痛，看向自家主子的眸光，愈发担忧。

远处的小厮丫鬟们探头探脑，窃窃私语。

“世子这是什么情况？他不是把洛姨娘当成复仇的一环吗？”

“也不尽然是工具吧，世子从不允许别的女人近身，便是公主郡主都不例外，可他却只让洛姨娘一人靠近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不同于其他人的惊叹与唏嘘，沈玉蓉和青珏心中只有愤怒与厌恶。

沈玉蓉快步上前，推搡萧齐谨：

“你个刽子手，在这里装什么深情，滚！放开我薇儿！”